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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黑市风波恶(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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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岩的脸上,那紧绷的、因剧痛而扭曲的线条,骤然松弛开来,艰难地绽开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满足和安详的笑容。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看到了归宿的灯火。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曼笙,目光温柔、眷恋、不舍,却又带着得偿所愿的平静。然后,眼中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轻轻摇曳了一下,彻底熄灭了。头缓缓歪向一边,停止了呼吸。

那只被沈曼笙紧紧握住的手,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变得冰冷僵硬。

“程岩——!”沈曼笙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灵魂最深处撕裂而出的悲鸣,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扑倒在他尚且温热的胸膛上,双臂死死环住他宽阔却已无声息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滚烫的泪水疯狂涌出,浸湿了他血污的衣襟。

外面黑市的喧嚣、警察的呵斥,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这方黑暗、血腥、破败的角落,成了她整个世界唯一的存在,也是她世界崩塌的中心。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更大的声音,所有的痛哭都被巨大的悲伤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痉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骚动似乎渐渐平息了。沈曼笙才如同被抽空了灵魂般,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混合着血污和灰尘,眼神空洞得吓人。她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易碎珍宝般,将程岩的尸体轻轻放平,动作轻柔得不像话。然后,她颤抖着手,脱下自己那件藏蓝色的工装外套,仔细地、郑重地盖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仿佛要为他隔绝这世间所有的冰冷与不堪。

她跪坐在他身边,久久地凝视着那被衣物覆盖的轮廓,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样子刻进骨子里。许久,她才深吸一口冰冷而血腥的空气,那空气割得肺腑生疼。她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与污。

眼神,从那刻骨的空洞中,一点点凝聚起一种被巨大悲痛淬炼过的、寒冰般的坚韧与决绝。

她站起身,开始动作。将程岩拼死带回的一点微薄物资和那两瓶珍贵的草药仔细收好。每一个动作都僵硬却准确,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最后,她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具被遮盖住的、再也不会和她顶嘴、不会对她露出别扭关心表情的躯体,猛地转身,撞开那扇破木板,重新汇入外面依旧混乱、但已无人注意她的人群中。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把药带回去。必须告诉七爷和苏云岫发生的一切。程岩的仇,同志们的血,不能白流。

她的背影在废墟间蹒跚前行,显得无比孤寂,脊背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赴死般的、钢铁般的坚韧。夕阳将她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当她历尽艰辛,终于根据暗号找到江砚舟和苏云岫新的藏身地点——一个废弃的印刷厂地下纸库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苏云岫打开门,看到她一身狼狈、眼神冰冷空洞、浑身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样子,吓了一跳:“曼笙姐!你怎么了?!”

江砚舟也挣扎着从一堆废纸上坐起,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身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曼笙?程岩呢?”

沈曼笙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单薄得像一张纸。她看着他们,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铁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无声地汹涌而出,滑过她冰冷的脸颊。

她颤抖着手,将从黑市换来的两瓶草药和程岩用命换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冰冷的地上。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江砚舟,那双总是冷静理智的眼睛,此刻红得骇人,里面是滔天的悲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血和泪的重量:

“七爷……程岩他……回不来了。”

“保密局的人……在黑市……”

“他为了搞药……被……”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打断。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双手捂住脸,压抑许久的、几乎撕裂胸腔的悲泣终于彻底爆发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地下纸库里,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沈曼笙压抑不住的、令人心碎的痛哭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回荡,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云岫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涌出,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看见那个总是沉默守护、脾气火爆却忠诚无比的汉子倒下的身影。

江砚舟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般的骇人寒意。那寒意之下,是即将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

一种名为绝望和复仇的冰冷,无声地在这狭小的地下空间里疯狂蔓延开来。

程岩,用最惨烈的方式,兑现了他的忠诚,也留下了他未能宣之于口的、乱世中最奢侈的期盼。

而他的死,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必将在这暗流汹涌的上海滩,激起更猛烈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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