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第1页)
明堂二楼的雅间里,木窗半开着,楼下大堂的谈笑议论丝丝入耳。
张岁安临窗而坐,面对着一桌子的好菜,却没动几次筷子,心思全挂在堂下那几个身着儒衫的学子上,他们意气风发,语气中论的正是传闻东宫要领头试行的考成法。
这些日子,他特意将消息放出来,为的就是先在这些谋不得官路的学子间掀起一阵议潮,当下听着这几人聊得眉飞色舞,看来这考成法已是先行赢得了寒门才子的心。
江崇一听文人吵架就头大,正一脸黑地坐在对面:“可惜阿秋在孝期,害得我成了这个作陪的冤大头。”
张岁安殷勤一笑,还刻意扶着袖口替他夹了一筷子菜:“说好了我要请你吃饭的,不能失约啊。”
江崇哀怨道:“你也没说是来这儿吃饭啊,这的东西又不好吃。”
经过廷尉府大牢一遭后,江崇的父亲江闫便求到了景和帝跟前,说自己家犬子就是一莽撞蠢货,实在难堪皇子近侍大任,还请陛下放他回骑都署老老实实牵马。
景和帝本想着东宫初立,就让江崇顺势随侍太子,但江闫既已开口,他自然也不好强留,便也就放他回去了。
江崇心里气闷不过,佑炆殿失火,他挨了一顿板子不说,眼见着七皇子入主东宫,自己好歹也能官升一阶,却没想到被自己老爹给一把拽了回去。
既然官场失意,那就另辟蹊径,便又开始相亲,相到了车骑将军王氏家的女儿。
没曾想连面都还没见上一眼,这王家的三女儿,竟然与三皇子传出了私情。
三皇子出宫立府后,与景和帝为他择定的皇妃落了亲,如今正值新婚,却没想到这三皇子这样耐不住,转头又与王家的女儿搞在了一起,把三皇妃气得直接回了娘家。
可毕竟是车骑将军府的女儿,私情竟已曝出,三皇子府还是有媒有聘地纳入了门。
这事让王将军丢尽了颜面,他堂堂车骑将军府,没想到竟生出了这种上赶着给人做妾的女儿,虽说是贵为皇子侧妃,但毕竟走的不是什么体面门路,让他这将军府白白落了个家风不正的名头。
王家的声名扫地了不说,就连江崇也被钉上了一个冤大头的名声。
前有曹家,后有王家,就连江伯母这样不信邪的人,都开始怀疑江家的祖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不然怎么看中一家黄一家,还都黄得这么不体面。
江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黄了两桩婚事,心中对这还没机会涉足过的男女之情,已有了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觉悟。
眼下他是官场失意,婚事更是得意不了一点,整个人颓得好似一鳏寡怨夫。
他嘎嘣猛嚼了两口菜:“要我说,不仅做官得考,成亲也得考,谁有本事谁先成亲。”
“你这是恨娶恨疯魔了?”张岁安笑了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不过说到成亲,曹表妹与郑岐兄上月才在西平郡落了亲,眼下赵氏虽没了,但毕竟梁氏还在,曹家碍着这一层,也不好让郑岐入朝为官,便在西平郡为他荐了官职,我也包了份大礼送去。”
江崇脸色绿得发亮:“张子康,你对别人都是好言好语的,怎么对我就老戳刀子,我招你惹你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张岁安慢悠悠地顿了顿,“曹表妹回了一封书信,信上说,她一向不喜婚姻大事沦为家族筹码,只想自己做主,并非是瞧不上你这个人,还祝你早日觅得佳人。”
江崇半信半疑,把脸一抹,故作洒脱道:“算了,我就不信了,我这么一表人才,还能找不到媳妇。”
张岁安望向堂下,方才还围着热议的几个学子,不知何时已散了去,兴致勃勃的议论声渐渐消停,只剩下零星酒客的闲谈,这考成之法虽是惊起了一阵反响,却只似那小石子投湖,荡起了几圈涟漪便没了。
这种并无先例的吏治改革,本就不会只因几句议论便掀起大浪,只有等到真正露出成效时,才会激起延绵不绝的长尾之效。
张岁安软磨硬泡地耗了司徒府月余,杨老太公又拄着拐杖去御史台把几个尸位素餐的骂了一通,朝中各自你推我挡的风气才消下去半截。
新制要想落地,离不开人,也离不开银子。
按照新拟定的考成细则,新增官职要俸银,个别家境不济的学子也得提供赴考补助,管着钱袋子的司农寺一听,立刻就开始哭穷。
先前大司农梁瑞将手下的司农丞推出去挡了灾,新上任的司农丞更是个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混子,算账哭穷一把好手,规划财政一概不行。
张岁安此前知道国库空虚,却没曾想竟空成这样,年年省,年年穷,司农寺举步维艰,梁府倒是夜夜笙歌,景和帝这个名义上的舅舅占着皇亲国戚的颜面,是骂不得也动不得,如此一来,只好架空。
他私下跟杜何通了个气,寻得了新司农丞的错漏,禀到了御史台去,杨老太公此前才把御史台这群避重就轻的家伙骂了一通,眼下谁也不敢再当着老太公的面装瞎,该弹劾弹劾,该罢免罢免。
大司农梁瑞因为此前的贪腐案低调了一阵子,当下也不好再太过偏护自己人,司农丞的位置就这么空了出来。
司农寺里有个姓郭的老部丞,资历老道,是个实干之人,之前还因赏识杜何提携调任过他,当下司农丞这个位置空在那里,便也只能先让他顶上去。
只是他一把年纪,眼见着没几年就要告老还乡,手下自然需要几个帮他办事的人,杜何便随他一同入了丞署,东拆西补地梳理出了一份财政结余,最后还不得不朝少府借了一笔,才总算是定了下来。
银子一旦落了账,压力也跟着上了一层,毕竟真金白银写在了账上,国库就这么点,做出成绩了那算是千秋功业,做不出就等着落个劳民伤财。
等张岁安上上下下地打通朝中的关节,眼见已临近入秋。
今年的秋季四方顺遂,大有丰收之势,日日放晴,秋空开阔,东宫的宫人们也早早地开始准备迎秋祭,往来布置,忙里忙外。
只有北侧的书堂安静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