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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漆黑的夜,重重宫墙逐渐看不清晰,几盏宫灯也几乎被浓夜吞噬了。
只见雪粒在空中在飘舞,风声慢慢大了。
章景暄跪在这天地间,玄黑鹤氅覆了层白霜,又被吹得绒毛翻飞。他眼睫上、肩背上都落了层雪,双手冻得僵硬,随着双膝一起渐渐失去知觉。
可他不能起身,不能离开,他需要逼太子下一道恩典,将她救出来。
风雪慢慢变大,卷着旋儿发出轻啸声。
寒风吹进他咽喉里,涌上一股腥甜味。他轻咳了两声,咽下那股不适感。
昏黑冬夜,连时间的流逝都是模糊的。从他跪在地上开始,金銮殿门口便没再有人来,现在夜色已深,更是不见一个人影。
他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半个时辰,或许是一个时辰,亦或许是两个时辰。亦不知自己要跪多久,若太子殿下恼怒,甚至可能会让他跪到天明。
章景暄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到天明,就算能撑到,膝盖恐怕也要跪废。
只是明知如此,他也要这么做。阿史烈不会放过他,他乃将死之人,不在乎丢点尊严或是受点伤。
但她还有一辈子,她余生还有那么长。
她已经没了薛家庇护,一个未婚姑娘独自在京城生存何其艰难。他需得寻个人为她的将来保驾护持,未来的天子是最好的人选。
君无戏言,若太子应了下来,他也能放心地前往秦溏关了。
浓夜将重重宫殿隐匿起来,一切都看不清了。
高高耸立的朱墙之下,又是一股凛风伴雪迎面刮来,章景暄挺直了一晚的背脊终是微微晃了晃。周遭万籁俱寂,唯有风雪声轰隆入耳。
他双膝近乎失去知觉,估算时间,起码跪了两个时辰。
忽见地面青砖倒映出微弱光亮,章景暄侧眸,看到小太监提着一盏宫灯从漆黑风雪里走来,渐行渐近,最终停在他身侧,躬身道:
“章公子随杂家来一趟御书房吧,太子殿下在等您。”
风声轻鸣,这话语仿佛连着霜雪一齐灌入耳朵里,章景暄耳畔轻微嗡鸣,待听清了才慢慢地颔首应下,抬起手,开口时嗓音干涩而哑,道:
“烦请公公扶我一把。”
他丹田虽有内功,但并非武将之身,跪着一动不动长达半宿,膝盖往下的双腿几乎要冻僵了。
小太监扶着人从冰冷的青砖板上站起来,章景暄眼前昏黑了一瞬,缓了几息才视野清晰,瞧清前路。
他站着身子,颔首道:“走吧。”
小太监在前头带路,许是照顾他,走得并不快,两人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完短短一段路程。
来到御书房门口小太监就退下了。
章景暄站在御书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听到里面传出一声“进来”。门没插闩,他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烧着地龙,比以往更暖熏的温度将他身上凉意驱赶几分。殿内点着油灯,在漆黑雪夜里照出一方宁静的明亮,太子正坐在案几边,面前搁着一盘围棋。
听到动静,他抬头招了招手,唇边含着宽和的笑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道:“你过来陪我对弈一局吧。”
章景暄褪下沾满雪霜的大氅,搁在博古架上,走近在案几对面坐下来。双膝痛而麻,他身形虽未晃,动作却并不顺畅。
太子也没催,耐心地等着。
待坐稳,他才看到自己这边放了盏热茶,抬眸打量一眼,太子面前的茶盏并未冒热气。
他饮了口热茶,放下茶盏,才轻声道:“好。”
太子示意章景暄先选,章景暄略顿一下,拾了白子篓,太子便拾了黑子篓。他下了第一步棋,抬眸笑道:
“孤好像好久都没与你下棋了,没想到这回章卿让着孤。以前不都是章卿拾黑子,先一步走棋,叫我想法子攻伐胜你么?”
章景暄静默一瞬,走一步棋,没有答话。
太子似乎也不在意,接着下了一步棋,自顾自地道:
“章卿不仅棋技精湛,其他也都样样精通。孤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初次随章大人出入朝政,父皇出了南流运河河堤的考题,偏偏点了你来答。满朝都不看好你,觉得你太年轻,太稚嫩,毫无经验阅历可言。但你出口成章,句句言之有理,最后话落,满朝无一人敢开口。那一次,孤便见识到了章卿虽然年轻,但真的很出色。”
不等章景暄开口,他又继续道:“你十五岁那年,豫王殿下凯旋归京,朝堂上都不看好孤,甚至对父皇谏言说要废太子。孤险些以为难逃一劫,是你坚持让孤去私下面见父皇,向父皇禀明衷心和宏志。也多亏了你的主意,父皇才重新相信了孤,给了孤一次机会。否则,孤早已是废太子了。”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那次面见父皇回来的心情,他想,章景暄就是他的大功臣,以后大周朝有他一份尊荣,就有章景暄的一份尊荣。
章景暄捏紧白子,轻轻开口:“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