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之死(第2页)
扶枝紧攥着纸条,眼神复杂地望向沉睡的庄凌云,她一向目力强悍,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看不清了。
她完全明白唤醒庄凌云的方法了,可唤醒她真的是一个“好”的、“对”的选择吗?
她不知道,她也没有资格替庄凌云选择,她能做的或许只有将庄凌云唤醒,将镜子的两面都翻给她看。或许还可以告诉她,世界上不只有镜子,不只有承载天鹅的那个水潭,还有广阔的天与宽厚的地,有中间行走的兽,还有翱翔蓝天的禽。
思索后,扶枝将一切犹豫摒弃,有些沉默地上前,将庄瑾瑜和海曼推开,低沉道:“她的梦境此刻应当是最不稳定的时候,让开些,我应该可以唤醒她。”
听到这话,两人忙不迭地起身,退至扶枝身后,站在一个不妨碍扶枝动作但仍很靠近的位置,尽可能地倾身,随时观察者庄凌云的情况。
青铜盒终于被掏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刻的青铜盒除了最开始就有的斑驳之外,颜色还加深了不少,像是某种活物的生命力在不断减退。
扶枝没有分给青铜盒多余的眼神,掏出后就快速地打开盒盖,本以为其上会有什么复杂的禁制,却是一掀就开,叫扶枝怔了一瞬。不过也就只有一瞬,下一刻扶枝就被内里散发柔和光华的永寐吸去视线,五指伸入盒内,轻轻闭合抓取那朵渐渐消失的花。最终,在永寐完全消失前,它的每一瓣被快速剥离下来,各自被一片新叶托举着悬浮于空中,消失的进度停止在它们被摘下来的那一刻。
身后的庄瑾瑜和海曼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彼此对了个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错愕眼神,谁也没敢在此刻多嘴,只是缓慢地将头转回去,继续盯着这明显不符合认知的一幕。
扶枝此刻却顾不得身后两人的想法了,事实上她也从来不会顾及,只是永寐的存在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过既然青铜盒里的永寐早就被认定为是“主家”用歪门邪道催生出来的,那便也算不得正统灵花,现下用掉了,之后也不会再有,便由着身后二人看去了。
按照传说,被剥离下来的永寐花瓣几乎失去了作为“灵药”的作用,永寐只有整花入药一种选择,花瓣离体则死,变作普通花瓣,所以形体不会消失,但扶枝此刻也并不是想要用它作为“药”去医治庄凌云,而庄凌云确实需要的也不是医治,而是一种“知情”。
于是,新叶托着永寐花瓣,一片一片地遁入庄凌云的眉心,每有一片永寐花瓣成功进入庄凌云的幻梦中,便能明显瞧见庄凌云蹙起的眉头松开一些,直到所有的花瓣飞入她的眉间,她紧闭的眼睫开始猛烈地震颤起来,下一刻,昏睡已久的庄凌云睁开了双眼。
“凌云,凌云,太好了,你醒了!”
庄瑾瑜没有丝毫犹豫,冲过去死死抱住刚刚苏醒的庄凌云,连用刚刚施完术法的扶枝都撞到了一边,直撞得灵符再度空空的扶枝一踉跄。
但她并不在意,心头被扼住的感觉在庄凌云睁眼的那一刻骤然一松,她知道,这是法则之力松动的征兆,这桩交易、这份契约,终于要到终局了。
她的目光再度冷漠地扫过清醒的几人,海曼的神情有些复杂,庄凌云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有些发懵,而对庄凌云苏醒这件事感情最纯粹的,莫过于激动的庄瑾瑜。
母女温情的对话扶枝无暇去听,她伸手打断了这场“母女情深”的戏码,直截了当地向庄凌云发问:“幻狐与尹哲彦已死,能再度将你拖入奇怪幻梦的只有你自己,为了防止因果法则之力的反复,我要向你确定一个问题:你是否还会因为想要逃避现实,再度沉睡?”
海曼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九九里,对于扶枝的发问毫无动作,庄瑾瑜则是下意识地要出言阻止,毕竟庄凌云刚刚苏醒,她不想要女儿这么快面对现实。
可庄凌云能苏醒,归根到底是永寐的反向作用——它长于堕落之梦,所以失去药效的本体本身就是破除幻梦的药引,这味药引引导梦中的庄凌云回想起藏在美梦根基之下的真实,想起崩塌的现实里可贵的那分真情,想起美梦的虚假,想起自己是为了抗拒虚假而来到这里,结果反而成就了虚假的梦。
庄凌云此刻似乎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发白的唇瓣开合几次才最终发声:“我不会了,谢谢你。”
庄凌云知道是眼前这个扶小姐救了自己,她在梦里清楚地看到一绿一白两道纠缠的光引导自己找到被忽略的记忆,那道白光半熟悉半陌生,但那道绿光却格外熟悉。她在被救回的这一路都留存了感知,只不过意识被困在梦中难以清醒,但她清楚地知晓被扶枝救回途中的一切事情,包括这个一直板着脸的女人为她仗义执言,包括那两道引导自己走出幻梦的光,她都知道。
“谢谢你,扶。。。小姐。”庄凌云绽开一抹略显虚弱的微笑,“就算是为了你的努力,我也不会再逃避了。”
那一瞬的嘤咛,便是来自她意识的挣扎。她听到了扶枝替她在抗争,她听到了父母假面在抗争下碎裂的声音,她似乎也看到了这些虚伪之下藏着的微不足道的真心和藏在微不足道的虚伪之下的疼惜,她更是迸发出一个强烈的想法,一个比逃避更加强烈的想法。
——我,或许也可以试着挣脱一直生活的水潭,游向属于自己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