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余庆(第3页)
这话无论怎么委婉言语,事实就是很龌龊,褚靖徽一脸平静,耐心听他说完才端起酒杯给他告罪。
“今日来时,他便把自己惹出的事端告知了我。灵运也委实不知他竟抱有此等心思。兄长,我实在是对你不起,叫你连带着受了气。我与宋宏同是云州人,一路共同赴京赶考,我只知道他奋发图强,却不知其不择手段……是我之过错,不该轻托于人。”
褚靖徽的话并不藏虚,反而真切致歉,听得墨叔徊也是老脸一红,强颜欢笑说:“你不过是这中间牵线搭桥之人,事呢也是我自己应下的,只是所托非人啊。他宋宏未免也太过急攻进切,一点读书人的风骨也没有。原先以为同你为伍,也该是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唉!为兄的脸面已然丢尽了。”
褚靖徽默然,白净匀长的手沿着酒杯的杯沿儿扫过,平直圆润的短甲在瓷器釉面的厮磨中更显光泽。
“兄长,这件事必然不能轻轻揭过去的。你放心吧,宋宏有错必然会付出自己的代价。你的名声无论如何,灵运也会帮着讨回。接下来就是静待佳音,守株待兔了。”
墨叔徊点点头,又转念一想说:“你怎么样?有没有信心一举夺魁?”
褚靖徽轻笑着,半带玩笑意味地启唇,用公筷夹了块鱼肉送进他的碗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灵运自信,不负这寒窗苦读和尊师的教诲。”
闻言如此,墨叔徊不由激动起来,对着墨母说:“娘啊,您多看他几眼吧,没准儿啊咱们今生今世也就只能看这员进士及第一眼了!”
褚靖徽当下便阻了他的轻言,“兄长这是作甚?真是折煞灵运了。认识以来灵运几次三番地叨扰,难道这些时日相处,兄长还不明白灵运的心吗?”
墨母掀开眼皮,一改之前的沉默,出言讥讽儿子说:“你看你说的话,小褚可是个好孩子,你娘我可是甚为喜欢这个俊后生的!”
墨叔徊这才赶忙自打嘴巴,讨饶说:“为兄知错了!灵运啊,不要放在心里,等你高中之日,为兄必然请小主人帮你相看姻缘,小主人自来京中交往,认识的女眷也是众多。”
墨母摇着头,嘴里嘟囔这什么,随手拿起块饼子就直往自己儿子嘴里塞,她眯着眼看着褚靖徽怅然若失的神色,笑眯眯地安抚说:“这姻缘啊,天注定。今生今世一切因果,不可说啊!小褚啊,你的福气在后面呢,你可要争气啊!”
褚靖徽若有所思,最终也没有应承这句话,只是对着墨母恭敬地颔首,将这杯里的杜康一饮而尽……
天色将晚,褚靖徽告别了墨家,沿着小路闲散地吹着风散酒气。
路过那转角羊汤铺子,远远地就看到了仍在辛勤谋生的母女俩,他不由上前去帮着抬桌椅。
陶妹还在因为今日又被客人拖欠饭钱而烦恼,咬着牙费劲地搬着四方桌,不想忽然觉得手上一轻,一抬头便瞧见了自己的先生。
“小褚先生!你怎么来了?吃过饭了吗?没吃锅里还有热的羊汤呢!”
说着陶妹就要冲进去,告知母亲一直教自己识字写字的小褚先生来了。
“陶妹,你母亲累了,就不要打搅她了。天色已晚,我俩赶快把这些搬进去吧。”
褚靖徽先她一步,一边搬着东西一边阻止她吵醒,累瘫在灶台前的谭梦姑。
等一切已定,陶妹心疼地给自己母亲披上件外衣,低声对褚靖徽说:“先生今日来教我学什么?”
褚靖徽和煦地从怀里掏出,给她准备的礼物,看着她害怕自己身上的油污弄脏,跑去洗了很久,擦干净手才慢吞吞地打开。
只见那油皮纸内,包裹着两支湖笔和一块松墨。
陶妹当下就抬头,泪眼婆娑地问他:“小褚先生,你怎么知道……”
褚靖徽抬手摸摸她枯黄的发顶,温和地安抚她平复她内心隐隐作痛的卑微,“一支笔和一块墨能用多久,从前我也是从这般走来的,自然知道。我算着时日,你大概也快要用了。”
陶妹抹着眼泪,抱着礼物还是忍不住冲进他宽阔的怀里,低声抽泣着卑微人生的千万种不得意。
褚靖徽神情不变,依旧像个兄长般照拂她的情绪,看着渐渐苏醒的谭梦姑,低声说:“好了陶妹,擦干眼泪,不要叫你母亲担心。”
陶妹这才匆匆抬着袖口擦净,略微哽咽着就将东西收好,此时谭梦姑正抬着头,迷迷糊糊看到了褚靖徽。
“……公子?您怎么来了?哎呀,真是……我竟然睡着了。”
谭梦姑笑着将身上披着的衣服收起来,看着他耐心地教着陶妹,听到她说话才抬头,对着她和善说:“陶妹学得很快,也很聪明。白日里没有闲暇时候,晚上多少学些也是好的。以后你家账目她也可以帮着管,为你省去不少烦忧。”
谭梦姑忍下心头的酸涩,将锅里热的鸡蛋掏出来,看着陶妹吃得有些狼吞虎咽地,她忧愁的面色随之消去,“我们母女俩个,也不知前世修的什么缘分,竟叫璇娘和小褚先生这般善待……我……我真的不知如何报答你们……”
听着她的倾诉,褚靖徽示意陶妹安抚她,又说:“我不过是恰有闲时,倒是瞿小姐真是为你们母女筹谋。”
“璇娘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小褚先生是再造陶妹的贵人,我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