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早朝(第1页)
今日清晨,天未破晓,苏锦绣已起身,将绣巷的家细细清扫了一遍。
先是二人曾共处的厅堂,案几依旧,恍惚间似有对弈笑语。继而转入内室,她曾于此拈针绣花,他亦曾为她亲手奉茶。东卧房里,他昔年为赴白鹿洞求学收拾行囊的身影宛在。西卧房是她的闺阁,镜台再无胭脂点染。
她细细扫罢院中青石路后又泼了水,整个院子显得亮堂光洁,两侧繁花正盛,角落里那方常相偎歇脚的石台,苔痕已浅覆。柴房亦不疏漏,将冬夜共燃过的木柴码整齐。
每至一处,往昔相依的剪影便在眼前浮现。
诸事妥帖,苏锦绣立在门前,阖门之际又深深一望。
终是上闩落锁。
她转身离去,此后这绣巷小宅,连同满庭回忆,便如琥珀封尘。
苏锦绣至了华韵阁,安顿好诸事,又仔细安排了绣艺授课的进度,便将阁中事务托付给曼殊暂管三日。
曼殊整理着账簿,无意间问道:“锦绣,你这是要去哪游玩吗?”
“不是,”苏锦绣摇了摇头,“我去薄尉巷看看新宅子。”
一旁的含翡闻听,立刻凑上前来:“锦绣姐姐要买新居了?那绣巷的旧宅便不住了么?”
苏锦绣淡淡一笑,语气轻缓:“我孑然一身,住那终究是清寂了些,想着往繁闹处挪一挪。”
含翡不懂其中清寂缘由,只当是她日子愈发红火,便一味地笑着道贺。
苏锦绣笑着与曼殊、含翡作别,旋即步入御街晨光里。
去的路上街角食摊正蒸腾着热气,她拣了个洁净的摊子,要了两枚玉屑糕与一碗甘豆汤。那玉屑糕以糯米磨粉如霜,掺蜜和枣泥为馅,莹白温润似凝脂,入口即化。甘豆汤则用甘草煮透黄豆,滤去豆渣后加冰酪镇过,清甘解暑。
她一手托糕,一手捧汤,慢步踱至约定的集贤楼下,选了檐下立柱处站定,目光不自觉飘向宣德门的方向。
不多时,思绪便绕到了今日正事上。
她与易如栩约了田宅牙人,要去薄尉巷看那批新落成的宅院。汴京地价金贵,薄尉巷虽非御街、马行街那般顶尖繁处,也算中等旺地,新宅皆是青砖黛瓦的规制,中型的要五百两银子,小型的也需三百两出头。
其实莫说这五百两,便是御街旁那价值数千两的宅院,她也能轻松购置。如今华韵阁接活,皆是达官贵人定制的绣品,润笔之丰,早已不是昔日绣巷里那个只能勉强糊口的绣娘能比的。
只是往昔在绣巷,易如栩未入仕时,生计多靠她绣品贴补,如今他初登仕途,俸禄微薄,这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要知寻常市民月入不过三五贯,五百两足抵得上普通人家十数年的进项。
正思忖着,她忽又自嘲地弯了弯唇。
易如栩既敢主动提及置宅,必是有了底气和积蓄。他才学卓绝,或是为权贵拟了策论得些润笔,或是在翰林院有了额外差遣,怎会仍如昔日般需她扶持?
这般多虑,倒显得小觑了他。
是而她敛了思绪,抬眼望向宫城方向,静待那人身影出现,忽闻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招呼:
“哟,姑娘!”
她旋身回头,见是个挑着货担的壮实小伙,牙白的粗布短打浆洗得干净,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阳光。
不等她开口,那小伙手腕一扬,一个毛茸茸的物件便朝她飞来。苏锦绣下意识接住,原是个用艾草扎成的小老虎,虎额缀着两粒红豆当眼珠,虎爪还系着细红绳,正是端午时节孩童常戴的艾虎符。
“姑娘莫怪,”小伙放下货担,挠头一笑,“刚在街口卖完这最后一个,见姑娘站在这儿,觉得甚合眼缘,便想着送您了。”
苏锦绣捏着那小巧的艾虎符,忙谢道:“多谢小哥。”
目送小伙挑着担子走远,她才低头端详着掌心的艾虎符,恍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了。
到时候登河岸的酒楼临窗而坐,看汴河中下游的龙舟竞渡,听鼓手擂得震天响,想来定是一番好光景。
这般想着,她忽然念起了兰涉湘,届时约上她一同去看,倒也热闹。
不知她与那位心上人近来进展如何?
苏锦绣思维发散,想着端午的龙舟,又念着兰涉湘的事,竟没注意到宫墙深处的晨钟早已敲过,那扇朱漆宫门已缓缓敞开。
下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皆踏着宫门前那座汉白玉雕就的金水桥而来。
这一带多是勋贵人家的宅邸,大门紧闭,朱门铜环,威严沉沉。偶尔有一两个挑着货担的小贩,想在这儿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富贵人家的仆妇出来买些零碎,可一见到下朝的官员队伍,便赶紧挑着担子往旁边的小巷里躲,生怕冲撞了贵人。
苏锦绣还出神地想着心事,一时间,御街上只剩她一人。
忽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吓得她惊呼出声。
“巧娘,是我唐突了,吓到你了。”易如栩连忙伸手在她后背顺了顺,语带歉意。